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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9章 扶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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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9章 扶搖

丫鬟綠綺已經在被子裏一頭一尾藏了兩個湯婆子,所以被窩裏暖熱得很,宋清辭剛一掀開被衾,梁映章早已甩掉鞋子,身子靈活地鉆進了被子底下。

宋清辭不禁笑著,手掌揉揉露在被子外面圓乎乎的腦袋,“乖,把衣脫了。”

梁映章露出嫣紅的臉來,打著哈欠,昏昏欲睡道:“擡不起手,你給我脫。”

在外是勤快精明的梁老板,在侍郎府是連衣服都懶得脫的小娘子,只想倒頭就睡。梁映章剛閉一眼,眼前就浮現無數賬本上的賬目,以前在書院學的算術是派上很好的用場了。

床邊逐漸落下來一件件脫掉的外衣。

最後丟出來的是一件翠綠色的肚兜,上面的刺繡是夏日荷塘裏的小荷才露尖尖角。許是入冬後才養成的習慣,梁映章喜歡不著一縷地貼著宋清辭睡。

他身上比湯婆子還熱。

梁映章主動往他胸口趴上去,下巴磕在他肩頭,閉著眼睛,發出哼哼唧唧的舒服聲,丹唇微張,不知說的是不是夢話:“兄長……”

無論她是說夢話還是別的,宋清辭總是有所回應,“我在這裏。”

梁映章睜開眼,稍稍擡起被他下壓的腰肢,對上他清明的眼睛,照得她心虛極了,又垂下眼去,道來了最近的心事:“我最近總是做同一個夢。”

“你夢見什麽了?”宋清辭擡起手指,撥開她眼前的一縷發絲,把她露出來的肩頭又藏進了被子裏面,掌心揉搓著慢慢搓熱。

“這個夢我以前做過一次,但是最近我又夢到了。我夢到下大雪天,阿翁把我從很遠很黑的地方帶回來。這是不是跟我的身世有關?”

梁映章不知道是何時開始懷疑自己的身世,大概是在梁輝“死而覆生”出現在京城裏後,他與宋相之間的淵源,令她不得不懷疑,自己真的是他的孫女嗎?

但是她已無親緣關系,若是連這份親緣關系也失去了,就真的沒親人了。去問阿翁的話,他願意坦誠相告嗎?這也是一個問題。

“阿映是想自己的父母了嗎?”宋清辭聽出她話語裏的遺憾和憂傷,垂下目光看見她長長的睫毛顫了顫,不由得將她更加摟緊了些。

梁映章擡起眼看著他,給予解釋道:“我不是因為嫁過來後覺得有委屈才想他們的。敏爹爹和大娘對我很好。對我越好,我就想自己的父母是什麽樣子的。”

宋清辭看著她慌張的樣子,嘴角露出溫柔的笑意,柔聲安慰道:“我知道。誰敢讓我的阿映受委屈,我絕不會饒過。”

梁映章噗哧笑出聲。

她是想到了一樁趣事,才笑出來的。幾個月前的初夏,宋毓敏驕傲得意地帶她去看京城的一大勝景。華江邊每年都會出現“魚躍龍門”的壯觀景象,其實是那些魚感知到夏日將近,要游到上岸去產卵,才有了無數江鯽逆流而上,勇闖激流的盛況。

京城的文雅之士也就逐漸形成了在這段時期來江邊觀魚,面對著滔滔不絕的江水作詩作賦的雅興。

對梁映章而言,看到那些肥肚子的魚,就想到了紅燒魚。

那一日她回去後發了高燒,原因是在江邊吹了太久的風。宋毓敏被他的夫人數落了一夜,趕去了書房。宋清辭對這個粗心大意的父親也無話可說。

那些日子,大老爺可憐巴巴地被宋府所有人都嫌棄,梁映章病好後竟是第一個與他說話的人,把大老爺感動地稀裏嘩啦:“映章,你病再不好來,我就要在書房睡一輩子了。”

成親後,宋家父母對她依舊是如以前那般好態度,尤其是大夫人,有了一層婆媳關系後,就什麽話都跟她訴說,絲毫不避諱。以前宋府就她一名女眷,老夫人去世後她更是孤單冷清,如今多了梁映章,大夫人總喜歡拉著她說家常。

梁映章店鋪不忙的時候,大夫人便喜歡拉著她去郡王府或者別的地方參加女眷集會。起初女眷們都很好奇,宋府娶了哪位王侯的郡主,在聽到大夫人介紹自己的兒媳婦是合味齋的老板時,其餘女眷紛紛皺下眉頭,心中大為詫異,宋家書香門第怎麽娶了一位低微的商女?

可她們又覺得不對勁,六月初六,全京城只有一場最隆重的婚事,迎親的儀仗隊是嫁郡主的規模,僅次於皇帝的親女兒成親,便是宋侍郎府的親事。

宋相已故的原配夫人是郡主出身,宋家屬於皇室宗親。若要說宋清辭沾了祖父母的光舉辦如此高規格的親事,也說不過去,應該是女方那邊的身份要夠得上才對。區區一個商女,怎麽配以郡主之榮出嫁?

這門婚事的確是名正言順,且在鴻臚寺裏記錄在冊。皇室宗親的婚事,都要先上奏,得到文帝批準,才可以正式迎娶。

當時宋相將婚書交給鴻臚寺後,文帝看到鴻臚寺的奏章,一下子看到梁映章的名字和年齡八字後,那張舊人的面孔浮現在文帝的眼前,令他再度陷入恍然。

文帝眼裏有淡淡的淚光,轉頭問大太監總管:“元奚當年在北齊難產,那個孩子也是同樣的八字吧?”

文帝並非是遺忘了才問起,而是想知道是否還有人跟自己一樣,還記得她。文帝怎麽會不記得呢,元奚之死,和那個孩子是在同一天。

母女倆都沒活下來,屍骨埋在北齊,天人永隔。

大太監總管往奏章上一瞧,看見女方的八字,神情難過道:“陛下,是這個八字無疑。扶搖公主的孩子也是在這一天。”

文帝輕輕按住眼睛,不讓流淚的樣子讓宮人們看到,“怎麽會如此湊巧?與元奚長得相似,連八字都和她的孩子一樣。”

大太監總管嘆息道:“陛下,您往好了想,或許是扶搖公主在天上知道您日日夜夜思念她,便派了個人兒化解您的遺憾,讓您要往前看,不要再為她傷神難過了。”

“朕還記得,汝清郡主對幼年時的元奚很是照顧。元奚和親時穿的那一雙鳳鞋是她親手縫制的,北齊離大魏路途遙遠,汝清郡主盼望元奚遠嫁的路上足下生蓮,遍地平安。”

汝清郡主正是宋清辭的祖母,宋相的已故夫人。

想起一個個不在人世的故人,文帝心生憂慮,垂眸了片刻,元奚,你和孩子若都在世,如今也該看到你的孩子出嫁這一日。

文帝在奏章上批了個朱紅色的“準”字,不願再多看一眼了,揮揮手道:“再讓鴻臚寺配一套郡主的鳳冠霞帔,送去宋府。”

“今年北齊來賀貢的是……”文帝突然問道。

大太監總管回答道:“北齊皇帝派太子肅湛親身來朝,給陛下賀歲納貢。”

“太子肅湛?朕倒是記得元奚曾在書信裏提到過肅臨的這位長子……”文帝眉目一暗,減了剛才幾分傷心落魄,又重新批改起奏章來。

六月初六,宋府迎親,至今也快過去將近半年了。

又是一年冬至臘月。

梁映章聽到了窗外頭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,清脆欲滴,敲打在窗布上,落在庭院中稀稀疏疏的葉子上,“兄長,是下雪了嗎?”

宋清辭被她拍拍胸口,緩緩睜開了眼,靜聲一聽,輕笑了一聲:“是下雪了。”

今年的第一場雪落下來了,梁映章心中記掛的一件事也終於落下了。她側臉重新靠在他溫燙的胸口,迷迷糊糊睡去:“明日你休沐,陪我去洗秋山上給蘇先生掃雪吧。”

“好。睡吧。”宋清辭輕輕吻在她的額頭,抱緊懷中人嬌溫軟柔的胴體,聽著窗外的落雪聲,看著她逐漸進入夢鄉。

又一年。

一年前他還掙紮猶豫忍痛將她放手,一年後的今日他只願從此朝朝暮暮都陪著她。她才來自己身邊不到兩年,宋清辭卻覺得比他前二十餘年都要漫長溫熱。

若似月輪終皎潔,不辭冰雪為卿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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